一。
很多人都不知道什么是“互惠生”，是保姆还是免费游学？
一句话总结互惠生就是住在国外收入不错的家庭里面，包食宿， 一个月大概可以得到800美元零花钱，负责带小孩, 平时可以去认可的社区大学修6个学分相当于互惠互利。 寄宿家庭的男主人和女主人被称为家爸家妈。
第一次拍摄小越，我们在微信里讨论去什么地方，小越说她想去可以打卡拍照的地方，我们就约着逛纽约的艺术区Chelsea。小越从布鲁克林坐了将近1小时的地铁（在纽约是常态） 。她穿了一件露肩的黑色长袖，黑色长裤，涂了正红色的口红，她把头发一甩笑着说“今天是走比较S的路线。”
当我们参观一家画廊时，小越开始疯狂拍她称的“网红照”，撩撩头发，侧脸，45度角，美颜，大长腿。我给她拍了几张她很满意的照片，她很开心的说“太喜欢你了，多拍几张网红照。” 这些照片后面都出现在她的朋友圈。
但她的朋友圈从来没有提到过她的互惠生工作以及工作的照片。
小越的寄宿家庭住在纽约的布鲁克林的一处独栋居民区，风景很好，粉红色的花瓣落满地上。
早上八点，小越 穿着很随意的毛衣，正在浴室给一个三岁的金发小女孩洗头洗澡，这是她的工作之一。 她没有化妆也没有涂口红，简单的扎了一个马尾，几缕头发散落下来。和她之前的网红打卡形象判若两人。
二。
小越本名杨灿越，25岁。广西梧州人。她来自小地方，家里还有一个哥哥。小越先在广西教育学院完成了大专，靠着考试成绩一直维持前三名，专升本到了广西师范学院读完二本。
上完二本的她，去了一次泰国。那一次的旅行让她看到一个全新的世界，还想去外面的经历更多。所以，她开始找方法出国。低成本出国。最想去美国。
学英语专业的她考过专四专八，出国留学她不敢想。因为需要钱和资源。她家里本来就不富裕，再加上父母会把不多的资源给哥哥。
她出国的唯一途径是靠她自己。
这时有人来她的学校宣讲这个互惠生的项目。小越回忆说，当时的负责人说这个项目有点像教小孩子中文，但是没有说的特别具体。
她觉得这是一个机会。不用花很多钱，也不用去刷雅思托福的分数，申请过程也比留学的过程要简单许多。
就这样，她开始申请美国的互惠生，而她也只有一次机会。因为美国互惠生项目对于年龄的要求是26岁以下，而她当时专升本大学毕业时，已经24岁了。
小越找国内的中介做的申请，中介的费用一般在2万到2万5之间。
递交了所有申请材料之后，就是等待。
你可能被多个家庭选中，也可能没有人选中你。
“这个过程非常非常的不容易，就我个人感觉有点像赌博，就好像在赌你未来这一年或者两年过得好或者不好。”
认真准备了所有资料，请朋友帮她编辑了一个介绍自己的小视频，她提交了申请。
在交出申请的第二天，她就收到回信，有美国家庭对她感兴趣。
然后她开始经历面试，一轮又一轮，寄宿家庭告诉她，有20个人和她同时在竞争，从20个人筛选到10个人到7个人到3个人，“小心机”的她放出大招，特意手写了一封邮件，内容大概是“你们把最重要的女儿交给我是一件特别不容易的事，我也希望你们能选择一个小孩子能信任的人。”
然后某一天的深夜，她收到了家妈通过微信上打来的语音电话，告诉她被选中了。
小越感觉喜从天降，梦想成真，她想要的东西终于得到了，她能来纽约了。
她的父母并不理解互惠生也不理解为什么她要放弃国内找工作的黄金时期，就这样她一个人义无反顾的去大使馆办完了签证（互惠生办理J1 也就是交流访问学者类签证），2017年7月她从广州起飞，在韩国转机，十几个小时后终于来到了纽约。
落地之后，她以及同期来纽约的互惠生被安排前往一个培训中心，接受了简单的五天培训，包括语言以及如何和小孩相处等。培训中心还给他们安排了一次纽约观光巴士，小越看着窗外的纽约，感觉得自己来对了地方。
培训结束的那天，她和其他的互惠生一起坐在大厅里，等待各自的家爸家妈来接。小越感觉很忐忑，像是要来被认领走的感觉。
终于，她的家爸家妈来了，捧着一束花，他们都带着墨镜，小女孩也来了。
寒暄了一下后，她坐上了车。
和他们一起回到了布鲁克林，一栋三层楼的复古别墅里。
小越的家爸自己开了一家有关按揭的公司，家妈则是一名老师。 小越是他们请的第二位中国互惠生，前任中国互惠生在他们家做了整整两年。
家妈把小越带到了她的房间，并把送给她的花插在了房间的花瓶里。
小越的房间在顶层，大约12平米，还有一个自己的卫生间。
三. 互惠生的一天
小越的互惠生一天从早上七点开始。
起床之后，她会到楼下把孩子从父母身边抱走，然后给孩子吃早餐，刷牙，洗澡，穿衣服，家爸家妈都去上班后，她会打包一些水和零食，十点左右就出门了。
家爸家妈之前给了她一份计划表，上面会清楚写到每天需要做的事情。比如今天孩子需不需要上学之类的。
她带着孩子，有时候会带上婴儿车，更多时候是走路。
早上一般会去图书馆，中午12点半左右吃午餐，通常是花生草莓酱的三明治，小孩子中午不能午睡，吃完准备一下下午再去博物馆等地方。
大概5点半回家。
小越把一天所做的事情都跟家爸家妈交代一遍，一般会在六点下班。她只用负责带娃这一块，打扫卫生等有其他的人会来做。
来纽约之前，小越以为互惠生差不多是中文家庭教师的概念。但是来了才发现，除了教中文之外，还有许多类似保姆的工作要做。
换尿不湿洗澡梳头这些都要做。
不过让她更糟心的是无条件加班。
每个地区的互惠生都有一个总管，简称为CC，他们会召集当地的互惠生定期开会，看看他们的生活状况。
小越向她的CC反应过，CC问她“上一任互惠生加班有钱吗？” 小越说“没有”。 然后CC就让她自己去和家庭沟通。但家爸家妈也以上一任互惠生无偿加班为由拒绝了她。
“我感觉我的工作是不受尊重的，因为不知道怎么说。因为他们让你加班你就加班，你完全没有拒绝的权利，”小越说。
她不再去向CC反映，曾经的她也满心期待来了之后会成为家庭的一份子。但她慢慢发现，寄宿家庭对她而言也只是外人。
家妈家爸点外卖不会算她一份，在家里做也不会准备她的一份。
甚至在家爸的妈妈 （奶奶）来照顾再度怀孕的家妈的时候，情况变得更糟。奶奶根本也不懂什么互惠生，什么交流访问学者。她只是把小越当做一个真正意义的保姆。
所以，当小越每天6点提出要下班的时候，奶奶都无法理解，觉得家里还有那么多事情，你居然要休息了？
像小越这样的情况，许多互惠生都遇到过。
当别人问她在纽约做什么的时候，她会回答说是文化交流过来的，然后在这里教小朋友中文，照顾小朋友，周末再去上课。
因为对“互惠生”这个项目大多数人都不是很了解。互惠生们的美国生活也是一场赌博。有赌赢了去特别好的家庭，天天喜笑颜开；有赌输了去一个比较冷漠的家庭，天天水深火热。
小越的手机里有一个500人的同期的互惠生微信群里，互惠生们互相吐糟自己的生活。
有的人跟家爸家妈提出想吃中国食物，但是永远不会给她买。
有的人因为带约会对象回房间，被互惠家庭立马终止合约。
有的人提出重新配对，但现在的家庭要赶他出去，上一秒豪宅，下一秒无家可归。
四.
天天在纽约吃土的小越一年前的美国梦是在这里遇见真爱。
但真正到了纽约她才发现，这里的人都很忙，找个人能把恋爱谈到结婚是很不容易的。
她在纽约的这一年时间里，约会了一个中国男孩，但很快无疾而终。
爱情也没有什么眉目，她能做的只有拼了命的赚钱和省钱。
互惠生一个星期200美元的零花钱，一年总共9600美元，她存下了7600美元。一年在美国的开销只有2000美元不到。
周末休息的时候，她去中餐厅当服务员，去给国内的人做代购。为了省下2块7毛5的地铁费，她在冬天里走了60多条街去到另一个地方。
打车更是不可能的事，现在，小越连坐地铁的钱都想办法省下了。
那天，我和她一起站在地铁口。我进去了以后，看见她徘徊在地铁的出口，一个个人去问路人，可以帮她刷一下卡吗？
因为有很多纽约人都是买的月票，所以有人可以免费帮她刷。
那天她在等了十五分钟，问了十几个人，看了很多冷漠的脸之后，终于有人帮她刷进了地铁。
为了省一张地铁票，她豁出去了。小越笑着摆摆手，说这也没啥，是她的另一名互惠生朋友告诉她这个小招数的。
即使如此节约，她在纽约仍然举步维艰。
五.
第四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去拍她接小女孩幼儿园放学。
我们坐在布鲁克林巴士车站，我问她“合约一年满了之后，回不回国呢？”
小越说想留学，太难太贵；考察了语言学校，又费钱又不靠谱。
再续签一年当互惠生，日子也不好过。
结婚，连影子都没有看到。
在这么困难的时刻，哥哥还要找她借钱，这也是她最近崩溃大哭的原因。
正说着，小朋友们放学了，她和其他家长或者保姆在门口张望等待。
小女孩出来后小越说得赶紧回去了。
我问小女孩喜不喜欢小越，她害羞的点了点头。虽然她也许还不知道明年也许会换一个姐姐了。
小越拖着小女孩的手往前走。娴熟的帮她提东西，关切的对话。
90后的她既没有结过婚，也没有生过小孩。
她在纽约，在美国，以互惠生的身份来到这里，吃土追梦。
“在纽约，有钱人都这么努力了，你有什么资格不努力呢？” 小越告诉我说。
小越很喜欢唱歌，她边唱“喜欢你”边走过纽约的富人区街道时，阳光透过树枝，阴影打在她的脸上，那一瞬间，我忘记了她是一名旁人不知道的所谓的“互惠生”，她只是一个满怀希望和梦想的，走在纽约斑驳光影下，涂着红唇的可爱女生。
